走向绿色文明

我想首先介绍一下我所了解的我国的环境形势，一些显著的特点。

一、认识我们的生存环境：并不乐观的预言

1、“局部改善、整体恶化”

80年代以来，国家环保局公布的年度环境状况公报，“局部改善、整体恶化”8个字成为不变的基本评价。近年来又加了一句话：保护的速度赶不上破坏的速度。中国的环境状况，不能只看北京、上海，大城市以外的广大地区，农村、边疆、草原、沙漠等等，才是中国环境状况的真貌。即便大城市，环境污染的问题也很严重。例如，1998年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报告，据对54个国家272个城市大气污染评价，中国已成为世界上大气污染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全球10大污染城市中国占7，石家庄也榜上有名。这10个城市依次是：１、太原（中国） ２、米兰(意大利) ３、北京（中国）４、乌鲁木齐（中国）５、墨西哥城（墨西哥）６、兰州（中国）７、重庆（中国）８、济南（中国）９、石家庄（中国）１０、德黑兰（伊朗）。

1999年，我国监测统计的335个城市中，有40.5%的城市超过国家空气质量三级标准，处于中度或严重污染状态。区域性酸雨严重，70%的南方城市出现酸雨，酸雨面积占国土面积的30%，成为世界三大酸雨区之一。

据2000年《中国环境状况公报》，中国90%的草地不同程度地退化，其中中度退化以上草地面积已占半数。沿海地区生态遭到严重破坏，70%的水域遭到污染，66%的红树林被砍伐，95%的珊瑚礁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2000年中国赤潮创历史最高记录。90年代进行的农垦，使黑龙江三江平原的沼泽地已失去3／5。

2、大自然的报复刚刚开始

1998年，长江和松花江两条大河爆发洪水，这一发生在身边的环境灾难，我们每个人都感到了脚下的大地在移动。许多人感到很突然，没有思想准备。但对环境科学家、林学家而言，这是很自然的，相反，在对这两条大河上游水土涵养地的原始森林村强度地开采几十年之后，如果不发生洪水才是不可思议的，说明科学是无效的。问题在于，大自然的报复才刚刚开始。由于整个生态环境的退化、恶化，对今后日益频仍的环境灾害，我们必须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例如，全流域的长江洪水，在20世纪以前几十年才出现一次；在80年代以前，差不多是10年左右出现一次；90年代之后，差不多变为几年一次了。2000年春天，北京和华北大部分地区先后遭到12次沙尘暴袭击。我国强沙尘暴呈急速上升的趋势：50年代发生过5次，60年代发生过8次，70年代发生过13次，80年代发生14次，90年代发生过23次！中央气象局的专家认为，我国正在进入新一轮沙尘天气频发期。

3、全球性的生态恶化难以遏止

环境灾害的特点之一，它是无国界的。许多环境问题是全球性的，世界性的，单一国家难以改变这一事实。最严重的全球性环境问题，就是气温上升。据联合国资助的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小组（IPCC）宣布，20世纪气温至少上升了5度；今后的一百年，到2100年，平均气温将上升1.4—5.8度。全球气温升高会导致雪线上升、冰川后退、海平面上升、内陆降雨量减少等，产生一系列恶果。沿海地区“水深”（海平面上升），内陆地区“火热”（干旱炎热）。最新报道，非洲的岛国图瓦卢将成为第一个因海平面上升而全民迁移的国家，50年内该国9个小岛将在地图上永远消失。正在向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申请举国移民——好在全国仅1.8万人。

2001年3月，国家海洋局首次发布的《中国海平面公报》显示，1998、1999、2000年分别比常年平均海平面高出55、60和51毫米。据预计，我国沿海海平面仍将保持上升趋势。海平面升高将加剧风暴潮灾害和洪涝灾害，引起海水入侵、土壤盐渍化和海岸侵蚀等等。

4、中国最严重的环境问题

中国最严重的环境问题是什么？尽管中国各类环境问题都很严重，但不少环境保护人士有一个共识——最严重的问题是水。水的问题包括三个方面：水资源短缺、水源污染，以及严重的水土流失。它导致了土壤退化和荒漠化。

我国人均淡水资源仅为世界人均量的1／4，居世界第109位，属于全世界人均水资源最少的13个贫水国之一。北方的淡水资源仅为南方的19%。据统计，全国600多座城市中，有300多座城市缺水，其中严重缺水的有108个。北京市的人均占有水量为世界人均水量的1／13，甚至低于一些干旱的沙漠国家。由于超量开采地下水，造成地下水位持续下降。出现了华北这样面积超过2.3万平方公里的世界最大的区域性漏斗。北京地下蓄水层由60年代的低于海平面5米降低到90年代的50米。

我国的河流、湖泊污染严重。全国年排放废污水总量近600亿吨，其中80%未经处理直接排入水域。全国湖泊75%以上受到显著污染，近90%的城镇的饮用水源受到污染，50%的城市地下水，不同程度受到污染。全国2万多个湖泊、10万多个水库中，25%已经富营养化、25%正在向富营养化发展。

太湖有90%的水体为5类和超5类水质，作为沿岸居民生活用水的重要来源水，已经无法饮用。上海符合饮用水水源国家标准的地表水（三类标准以上）只剩下1%。（68.6%的水质则低于五类水）。

严重的水土流失，则导致了土壤退化和荒漠化。

5、生态恶化比工业污染更危险

与可以看得见的工业污染相比，在野外静悄悄地发生的生态恶化，危害可能更为深刻、更为严重。因为工业污染发生在我们身边，直接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容易被重视。而且，工业污染——大气污染、河流污染等都是可以治理的，只要有足够的钱；但生态破坏往往是不可逆的，例如物种消失、河流干涸、土地的沙漠化等。

黄河和许多河流出现断流，是生态恶化的标志性事件。1997年黄河断流达226天，断流河段长约704公里。塔里木河，黑河、松花江等也相继断流。全国湿地面积萎缩了11％，沿海湿地每年丧失2万公顷。

据估计，300年前地球上有约25亿个物种，现在只剩约1亿个。已经灭绝的24亿个物种，60%是在20世纪灭绝的。现在物种灭绝的速度是其自然灭绝速度的1000倍。据中国科学院动物所黄祝坚研究员称，近几年来，我国动植物种类中已有15%-20%濒临灭绝，高于世界10%-15%的平均水平。有“鸟类天堂”之称的海南岛，原有鸟类344种。然而近年的调查只记录到214种。即不到20年，海南的鸟类已经减少了1/3！蛇类、鹰类、龟类、雀类在野外消失的速度也很快。麻雀、乌鸦将成濒危动物了！

雪莲、甘草等有“利用”价值的植物也在遭受灭顶之灾，专家疾呼如不采取保护措施，5年后将在中国绝迹。

6、最危险的瓶颈：即将到来的人口巅峰

环境问题，本质上是人口过度增长造成的对地球环境的压力。

世界人口1800年以前始终低于10亿，1900年20亿，1950年30亿，1980年40亿，1999年10月12日，世界60亿人口日。据联合国预测，世界人口2050年达89亿，2100年超过100亿之后，才能实现零增长，即21世纪，世界人口还要增加40亿。我国未来的人口形势也非常严峻。2000年11月全国人口普查，中国总人口12.95亿，年增1279万人。按此速度，到2030-2040年，我国人口将达到前所未有的16、17亿人的最高峰，比目前增加3至4亿人。

我国许多重要资源的人均水平都是世界极低的，到21世纪中叶，将比现在再下降1/4左右。中国当前业已十分突出的人口压力、生存发展与资源和环境的矛盾将空前尖锐。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基本事实。

因而，今后的二三十年，是我国社会发展一个非常敏感、危险的时期。如果我们能够度过这一危险的时间“瓶颈”，中华民族将有可能在逐渐缓和的人与自然的矛盾中恢复生机。这是一场“最后的斗争”，是全民族的自我拯救。这需要大智慧、大思路，需要大彻大悟、大智大勇，从现在就开始“改弦易辙”，开辟中国通向现代化的“绿色通道”，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

二、绿色文明的兴起

中国的环境问题，实际是人类文明所遭遇的共同处境。人类文明正处于一个转折点。一种新的文明——绿色文明已经出现。

在未来的世界格局中，比不同国家、地区、种族、宗教、意识形态之间的文化冲突更为基本和更为重要的，是以占有、控制、获取、消费、征服等为特征的传统文明，与以可持续发展、和谐、合作、节制、节约、性灵等等为特征的新的文明——绿色文明——之间的冲突。

世界范围的环境保护运动和绿色文明的生长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

美国作家雷切尔·卡逊196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发出了最早的绿色警告。她发现野外知更鸟的消失，鹰类的蛋壳变软。原因是大量使用农药DDT，杀死了鸟类。此书的出版得罪了化工厂、农药商。美国前副总统戈尔是个环境学者，他写的序言说，卡逊遭到的攻击比得上当年出版《物种起源》达尔文所受到的攻击。最后，全美国立法禁止使用DDT，中国也已禁止使用这种农药。

1970年4月22日，美国千万人走上街头游行，要求保护环境。这一天后来被定为“世界地球日”。此后，美国政府成立了环境保护署。

1972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联合国举行第一次人类环境大会；形成《人类环境宣言》，开始了世界各国共同保护地球环境的历程。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世界环境与发展大会”，中国政府出席，制定“21世纪议程”。

2002年8月，与我们这个会议大致同时，在南非约韩内斯堡举行“世界可持续发展会议”，中国的NGO（非政府组织）首次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团参会，我们“自然之友”的代表也参加了这一盛会。

可以说，卡逊《寂静的春天》对社会进步的重要意义，绝不弱于牛顿或爱因斯坦。同样，1972年地球日的诞生、1998年欧洲绿党的参与执政，其意义也绝不低于第一台计算机问世或网络技术的诞生。

1981年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已经成为当前早深入人心的新的发展观。“可持续发展”的定义是：既满足当代人的需求，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求的能力构成危害。它将“发展”（包括环境改善、福利进步、教育和道德文化水准的提高等等）视为比单纯的经济增长更重要的目标，强调人类应坚持以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方式，追求健康而富有成果的生活权利。这就是说：只有一个地球，明天与今天同样重要。

1989年，中国科学院国情分析研究小组对中国的人口、资源、环境、粮食问题的研究报告《生存与发展》提出了中国社会现代化的这一基本主题：确保供养整个民族（当代人和后代人）的生存空间、生存条件、现代经济的发展能力和物质基础免遭破坏，首先是保证生存，其次是持续发展。

这种对传统工业化道路和现代化模式的批判性反思，直接指向了一种新的文化和新的文明——以绿色为标志的新文化和新文明。

西方国家自七十年代兴起的绿色运动，已经成为20世纪末最深入人心的全球性运动，并将成为21世纪最重要的社会、政治和文化主题。虽然绿色运动流派各异，面貌复杂，具有诸多层面，但其基本的文化价值和文化内涵仍是可以认识的。

——基于生态学的立场，绿色与代表工业文明的“灰色”和代表激进的左派思想的“红色”相鼎立，构成现代社会文化空间的重要维度；

——与传统的人类中心论相反，主张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尊重自然和其它物种的生存权利，维护生物多样性，保护地球环境免遭破坏；

——改变基于科学主义的知识狂妄的以征服和改造自然为使命的生存姿态，遏制工商业和科学技术危害自然环境的破坏性价值，建立新的生产方式、生产技术、商业伦理和科学伦理；

——补救现代文明产生的物质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道德沦丧、人性异化等弊病，克服现代人的心态危机，重视个性完善和灵性的发展，追求具有生命意义和人性的生活方式；

——主张通过裁军、资源共享、扩大社会平等和民主、减少人口增长等措施，追求世界长久和平。

世界范围的环境保护运动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普及，标志着绿色文明的进化和深化。这也是一种“绿化”：从浅绿到深绿。

三、心灵环保和心灵绿化

在中国的现实中，人口压力对环境的影响有两种不同的情况。在一些特别贫穷的地区，人们为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不得不破坏生态环境，是一种源自贫困的压力。但在中国的大多数地区、大多数人口，对环境的破坏却主要来自“致富的压力”。甚嚣尘上的消费主义风气，使每个人都幻想一夜暴富，追求酒色财气、宝马香车、美女如云、长生不老。物欲横流、社会性的奢靡之风，切断了人与自然原本已十分脆弱的联系，加剧了对环境、资源、生态的掠夺和破坏。例如，私车消费的时尚，一次性用品的泛滥。

一个朋友说了这么一句名言——生态危机源于人的心态危机。

印度的圣雄甘地说：“地球可以满足人类的需要，不能满足人类的贪婪”。

因而，对我们生存环境的保护，既需要治理污染、植树种草，绿化祖国的山河；更需要绿化我们的心灵——需要心灵环保。

应当看到，我国民族文化中有许多优良传统是能够在绿色文化具有价值的。例如和谐、中庸的生活哲学，丰衣足食、勤俭持家的生活理想，节约和重复利用资源的生活方式，重视教育和亲情的价值伦理，重视内心和审美的情感方式，有益于健康的低脂肪的饮食结构等等。这些，才是值得我们珍视和发扬的“中国国情”，也是中国走向绿色文明重要的文化资源。

同样，与人为善、关爱众生、追求有信仰的生活、追求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等，是各种宗教文化的共同特点，与绿色文明合拍，也应当成为绿色文明重要的文化资源。